果琳此时的眼中是天旋地转的,他在跳舞,那是没有任何章法可言,不会得到任何专业人士好评的舞蹈,但他却跳的毫无保留,不加克制,似乎这是只为他一个人所跳的舞蹈,这也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人们对艺术的另一种遐想,即自由与野性。
果琳不曾学过舞蹈,当他心绪不宁时便会想要这样做,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毫无意识,没有思想,能把一切纷繁嘈乱都置之度外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他在跳舞的同时也喜欢唱歌,歌曲总跟他当时的渴求有关,似乎把愿望与不满唱出来就会得到天使的回复,但他从不曾对此有过奢望,他想要的不过是种放空自我的感觉,把遗忘装作满心欢喜的得到。
他觉得这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所以懂得克制,不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唐突,因此他只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有如此行为。
他宛若清晨第一缕炊烟盘旋在空中,脚下是广袤无垠的川流,他肆意地舞动着手臂,连浴衣从他的身体上脱落了都不曾察觉,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舞动躯体这一条模糊的命令而已。
竹德还在为中午没有与果琳尽兴地交流而感到耿耿于怀,他想趁着月色未深之时再去看看果琳,他本可以明天再去,但他已经急不可待了,必须每天都要看见果琳,见不到他就不得安宁,把他独自安置在一个距离院长室很近的房间也是为了满足这一需求。
当他迈着步子,正处于四楼至五楼中之间的楼梯时,耳边忽的传来了一股清泉般清澈的声流,那是种纯粹的,发自肺腑的吟唱,它很好地冲洗掉了听者常年未经清理的耳垢,使它们获得了堪比朝阳般的新生。
竹德从没听到过如此悠扬婉转的歌声,他想到既然歌声不是来自窗外的月亮,那么就一定是来自这个楼层中的某个精灵,这个害羞的精灵,她只有在没有旁观者的注视下才会展示出如此精彩的表演。
所以竹德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在建筑物的阴影中穿梭,期待着目睹这朵昙花的含苞待放。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从屋内溢出的灯光,不算刺眼,不算昏暗,就像他现在的精神,既不慌张,也不镇定。在门口多站一会吧,他心想,若是敲门,歌声就必然会因打扰而停止,若是不打招呼地擅自把门打开,定会使其受惊或者陷入羞愧,这种情况也会使歌声终止。于是他背靠着门,把耳朵堵上门缝上,闭上眼睛,细心地听着,不落掉任何一个音韵,不放过任何一次叹息。渐渐地,在他明察秋毫的倾听中,听到了脚掌与地面温柔的摩擦声,他听出来这是他在跳舞。
跳舞,多么美妙的词汇啊。竹德本打算一直待到歌声结束为止都在门后躲藏着,但对于果琳舞姿的向往使他饥渴难耐。透过木板终究是看不到那曼妙婀娜的舞姿的,只有站在其面前,且中间不留任何障碍,才能满足自己那逐步膨胀的好奇心。“不能再等了,歌声越来越低沉,脚掌与地面的摩擦频率也越来越缓慢,一切都要停止了,再不行动我就要错过我那美好的一生了。”竹德带着这样的信念,缓缓地扭动了光滑细腻的门把手。
绝无仅有的画面,旷古绝今的画面,如果竹德还能保留理智的话,他一定会这么想的。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瞪目结舌到说不出话来:果琳的**,没有任何颜料涂抹过得肉体,就这么直勾勾对着他,他看见胸前的那对白玉在香汗的浸泡下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白玉之上严丝合缝地镶嵌的如鸽血般的宝石,那是象征着高尚、爱情与仁爱的宝石。那美丽的宝石,是多么的令人垂涎欲滴啊!竹德不由得看入了神,他的眼睛像钟摆一样随着那抹红缨左右摇晃,最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所专注的到底是人体上的一个软组织还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了。竹德面对着眼前的奇景,不禁想要举起手臂对其表示敬意。
就在竹德敛声息语地赞叹之时,舞者仍带着那超脱世俗的魂灵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直到一股冷风从走廊那未被及时关闭的窗户中经过,骤然的涌进这间原本温暖的屋子。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果琳睁开他久闭的双眸,在经历了漫长的黑夜之后,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似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酗酒后的状态。果琳心想,现在,月亮已经升到半山腰了吧?他走到窗口,把遮着月色的灰色窗帘拉开,
月亮正在从黑影中探出头来,果琳欣慰地看着月光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但当他把视线转移到对面的高楼时,他却瞪大了双眼,从口中发出了惊诧嘶哑的惊叫。竹德贴在那座大楼上,准确的说是他的倒影贴在对面的高楼上。果琳一动不动,内心是惴惴不安的,因为他知道,只要回头,就会看见一个真正的竹德,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活生生的竹德,他从始至终都站在门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而自己却浑然不知,若不是因为瑟瑟的寒风拂过自己的敏感的毛发,还不知何时才能如梦初醒。在他打算拉上窗帘和竹德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自己身体是那么的洁白无瑕,而当他抬头望去时,发现竹德像是被海妖蛊惑了似的,脸上露出了醉生梦死的表情,但这表情并不意味着他此时正处于梦幻的虚拟世界,这种表情更像是一片久经干旱的大地寻觅到了雨迹云踪,一个饱受相思之苦的病人收到了寄有红豆的手札,一个身处天国不枉此生的感慨。
果琳急忙从地上把浴衣捡起,来不及穿上只是仓促地挡在身前,希望能让这不堪的姿态得到矫正,但这却让他其余裸露在外的肌肤显得更加妩媚诱人。他扭动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肩膀与冰冷的墙壁相撞。
果琳红着脸,声音有些微颤地说道:“院长先生,您能先到走廊帮我把窗户关上吗?我有点冷。”说着,抖了抖身子。
竹德什么也没有说,他轻轻地把门关上,转而无声地走向果琳。从他的脸上,果琳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这让他觉得竹德是个深不可测的泥潭,就连他接下来的行为也变得难以预料了。
“院长先生?”
竹德没有回答他,仍是像梦游一般向他走来,见他的手指缓缓升起,即将触摸到自己身体的最前端,果琳慌忙地侧过身去,仓皇地想要从他的身边离开,但他没走几步手臂就被人拽住了,他回头望去,竹德像个拉网的渔夫一样,一下一下地把自己往他的身边拽去。
果琳惊恐地瞪大了瞳孔,苦苦哀求道:“院长先生,请别这样!我很难受。”
因为一只手被拉扯,他只有一只手来按住身前的浴衣,这使得他左面的大半颗白玉都裸露了出来,重新散发出迷人的光辉,伴随着胸部的起伏变化多端。竹德见到这种奇景,赶忙扑到他的身上,像蟒蛇缠绕猎物一般,双臂紧紧环抱着果琳,左手伸进被浴衣所覆盖的平原,进而向上旅行,期间度过了粘稠的湿地,不同的是,与泥巴不同,这里的湿地总是散发出奇异的熏香,使他不止一次地低头品尝。在踏足了大半个叠雪连绵的白色高原之后,终于抵达了突兀奇峰的山顶,他自豪的地敲击着山顶的红旗——那是与天穹相接吻的地方,他为自己是第一位登顶的人而感到自豪,同时他也希望自己是也是最后一位攀登此山的人,籍由山顶所俯视的瑶台仙境令人忘乎所以,他只想一个人独有这个世界。与此同时,他的舌头也伸了出来,鲜红的芯子如火舌一般挂蹭着果琳的耳廓,进而又向更深处探索,挖掘着耳道中的每一个G点。果琳被这突如其来的瘙痒弄得不能自已,他一遍轻声呻吟着一遍想要从桎梏中逃脱出来,此时的他即恐惧又兴奋,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情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似乎贪恋这种耻辱的**,同时这种刺激又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段不愿对人提及的记忆:他也曾带着淫欲玷污过一个渺小的女子,尽管他已经将其清洗过千万次,却还是能从中嗅到污秽的气息,因为害怕,索性将其锁在行李箱中的最深处,让她永不见天日。
“求求你,不要这样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凄的哭泣声,竹德停止了他的疯狂行为,抬起头神情地凝望着果琳,果琳或许以为他会松开那紧勒着自己,并把自己捏的有些疼痛的大手,可他没有。果琳期待着他会满脸悔恨,一面抱头痛哭,一面蹲坐在地上向上天忏悔自己所做的愚蠢至极的恶行。但他没有,虽然当他注视着那悬挂着晶莹泪珠的眼眸时,眼中确实有一丝歉意,可仅仅那一点歉意是不足以使其回心转意的,就像只吸血鬼,即使他不愿伤害任何人,他也必须把自己的獠牙刺进某个人的血管里。
“抱歉,我克制不住自己。”
果琳似乎听到竹德这么说了,但他的嘴唇并没有移动过。
果琳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院长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爱你,在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你对于我是特别的了。我想抓住你,但你太小了,我本想等你长大了再将我对你的感情倾诉给你,但这时间过得太慢了,你到现在还没12岁,而我呢?我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就快是个老头子了,我想,当我顶着染雪的鬓角向你倾诉我对你的相思之时,你一定会用鄙夷与嘲讽的眼神看着我的,就像一个千金小姐看待给她擦皮鞋的贱民那样看着我。我不愿意那样,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想再过几年就向你告白,但你今天的姿态,面对如此美丽优雅但却是那么妩媚多姿的你,我没有理由不失控,相信我,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不动心,没有人。”
果琳的声音颤抖着,“可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的爸爸。不曾想过会是这种荒谬的结果。”
果琳好像失了神一般僵住不动了,相对于身体所承受的压力,这个告白更像个炸弹,引爆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梦想。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爸爸,且永远都是你的好爸爸,爱你,疼你,把我拥有的一切奉献给你。”
“可那不是父子之间所该干的事,
父爱不是这样的。”
“相信我,果琳,亲情的形式不只这一种,只要我们爱彼此,这不就行了吗?你不爱我吗?你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甚至对你抱有好感,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我想,如果说喜欢的话,我比孤儿院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喜欢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史翠珊大妈还要关心我,虽然她也很在乎我,但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往往是你为我挺身而出,我很感激你,这份恩情我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报答。但……我并不想和你以这种关系相处下去。”
“一点都不愿意吗?”
“不愿意。”
竹德痛苦的摇摇头,转而急促地说道:“如果我说,我之前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这一时刻的筹码,你会答应我吗?”
会吗?会吗?这个疑问在果琳的脑中盘旋不灭,想到竹德对自己的付出是一座沉重的大山,是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报答的恩泽。他心想:“如果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大概会同意他所有的要求吧?无论是多么让人抵触的要求,和他的施舍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他冷冷地说道,但并不情愿,“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我的确没理由可以拒绝你。要是不嫌弃我那畸形的身体,就请随意吧。”
如果这是场交易的话,那么对于自己而言,这的确是划算且稳赚不赔的交易。但他又忍不住地哭泣,泪水止不住地向下蔓延,终于在他的锁骨处汇聚成了一座湖泊,可竹德剧烈的摇晃破坏了湖水的平静,他热烈的亲吻着属于他的面颊,属于他的脖颈,属于他的胸脯。如此自然,如此问心无愧,好像善行真的可以成为对一个人犯罪的理由。
“太好了!果琳,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会信守诺言,满足你一切的要求的,我就是为了你而活到现在的。”
果琳垂着头,眼里一潭死水,好像已经被杀死了一样。竹德见他不再反抗,便顺势把他抱到床上。洁白的床啊,在这位佳人的面前,你又是多么的黑呢?
果琳不知道具体是要做什么,但那一定会是一段漫长难熬的时光。他举起无力的手臂,用它指了指门口的开关,“如果可以的话,能把灯关掉吗?”
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果琳听到衣服的摩擦声,以及裤腰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大概推测到竹德此时的身体是**着的,自己在这点上和他一样,但那身体是强壮还是贫瘠,他就不得而知,只有在接触后才能加以判断,但他又害怕那种接触。他想起身查看,一只手把他按了下去,恍惚中感到唇间被柔软的同类所亲吻着,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对方的舌头在果琳的口腔中肆意妄为,最后竟然把他的舌头也给卷了出来,好在他还没吃饭,不然一定会吐个满床。紧接着,那根舌头就在他的全身上下来回游走,强迫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保持着紧绷的状态,这种感觉是奇妙的,犹如触电,这并非刑罚,更像是种服侍,麻酥酥的感觉使他有些昏乱。他好想叫出来,面对如此刺激这是必然的,但超我时刻压制着本我,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赎罪,不是享受!
身体上的电流还未完全散去,
竹德就已开始他的下一步行动,他把果琳的两腿岔开,这使果琳感到很意外,他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因而双腿紧紧并拢不堪放松,这种状态没维持多久就被竹德给解除了,他把头埋在果琳的两腿之间,贪婪地吸吮着,这种刺激要比之前所感受到的还要强烈,果琳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嘴里呢喃着模糊的词语,有些神智不清了。
一个暧昧的声音在果琳的耳边响起:“你舒服够了,也该我舒服舒服了。”
话音刚落,竹德抓着果琳的脚踝,把他拖向自己的身体,两人的下体紧紧相依着。很温暖,但是毛绒绒的,有些粗糙,这是果琳的感受。下一秒钟,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抵在了他某个隐秘的角落,随后,一种难以言表的难受劲袭上了心头,这种感觉就像是看拳击选手跳芭蕾舞一样别扭。
床开始枝丫乱颤起来,果琳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了自己,顿时感到惊慌错愕,他伸出双手向头上摸索着,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个寄托,最终在床头柜上摸到了一个玻璃杯——那是他平日里用来吃药用的,但今天它的任务不仅限于此。果琳本可以把玻璃杯狠狠地砸向盘踞在他**的禽兽,但他没有,只是像攀岩者抓着崖壁那样紧紧地握住杯子,就那么握着,在峭壁上垂死挣扎。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呼吸逐渐同步了,竹德每一次的撞击都会促使他清哼一声,声音很小,仿佛那只是一片雪落在了屋檐上。那声音源自内心深处最为敏感薄弱的一部分,那里曾经是一片花园,四季如春,风光旖旎;如今却沦为了盛放垃圾的泥泞。那处洞穴已被洪水淹没——天空的神鸟如果没有被赶走的话,本该是居住在那里的。
随着屋内颜色变得波谲云诡,房间激烈地颤抖,一股无名的**在果琳的体内得到释放。在同一时刻,玻璃杯在他的手中绽放,像一朵彼岸花深深地扎根在手掌中,每一片花瓣都沾染着炽热的鲜血,随着心跳声半开半合,如腐烂的生肉般可怖,可是分明又喷薄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情欲。这朵花的妖艳媚骨是以破坏另一朵花的肉体为代价的,疼痛会在绷带的包扎下恢复它应有的模样。肉体的痛楚得以治愈,心灵的伤害难以根除。
“爸爸……”
后面的事情果琳就不清楚了,只有肌肉在机械性地抽动,这成为他对于这个夜晚最深刻的体会。
果琳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她在睁眼之前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又竖起耳朵认真聆听屋内的动静,一片安静祥和,什么都没有发生,确定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后她才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洗手间的洗漱台前,她看见自己那肮脏不堪的身体与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夜里她多次起夜,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做了个恶梦,但黏湿的感觉和那双环抱自己的双臂却总是无情地打破这个想法。她在漫长的黑夜里想象着粘稠液的液体是如何在自己的体内凝固成块,又是如何被自己排出体外的。她本不愿去想,可回忆终究还是追上了她,这段记忆的放映每次都让她感到百爪挠心般的悲痛,随后便是如水般平静的泣不成声。
在洗澡时她发现自己的小腹比以往要平坦,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并没有吃饭,今天的早饭也没吃。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桌子前,一顿丰盛的大餐。她心想:绝对是他买的,作为伤害我的补偿。但她不愿意去食用它,因为她觉得若是对这顿美餐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便是对竹德行为的认可。她索性把头转到一边去,跑到衣柜前翻找衣服,但款款而起的香气仍然时时煽动她的鼻翼。
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卫衣搭配黑色的黑色的运动裤,以及黑色的运动鞋。这是种极其死板的搭配,使穿戴者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一股老气横生的无趣感,这和她现在的状态一拍即合。她不需要引人注目,她想要变成一片透明。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目的地,学校是没必要去了,反正已经迟到了,更何况竹德一定提她请了假,不然她怎么会听不到施伊思的敲门声呢?她心乱如麻,想到自己要是片水中的落叶就好了,一切都由命运来决定,自己只需要准备一具毫无思想的空壳。随便去个什么地方,她心想,离这里越远越好。在出门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桌上的美食,失落地离开了。
一路上没遇到一个熟人,这让她倍感轻松。但一想到竹德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反而让果琳有些紧张,想到有可能在某个转角处与其撞个满怀,她便感到焦躁不安。
来到大街,视野逐渐开阔,和煦的阳光重新撒在她的发丝上,她沿着马路直走,想走到它的尽头,但她意识到自己饥饿的身体不适宜做这样勉强的运动。去吃饭吧?她想道。其实她心里对进食还是有些抗拒的,她觉得竹德之所以把美餐送到她跟前,就是不希望她因为生闷气而绝食抗议,要是她如今吃个大饱,那岂不是顺了他的意?这种倔强的念头让她即使饿的两腿发软也不肯喝一口水,她知道这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来使对手担忧的下下策,可事到如今,她也想不到什么能让竹德感到后悔的办法了。长时间的饥饿使她终于受不住了,她想到如果到公园的长椅上睡一会儿,等起来的时候也许就不会饿了,这种现象她曾多次验证过。
公园里人烟稀少,正午是休息的时间,日头正足,强挺着在这里锻炼或者闲逛的人多半是有些不正常。果琳觉得今天的自己也不正常,不然谁会放着美味的大餐与舒适的大床不管,而在太阳的烘烤下顶着饥饿在僵硬的木板上受罪呢?令人意外的是,她真的睡着了,并且进入了短暂的深度睡眠,老天给这次睡眠设置了一个闹钟,那就是一只查理士王小猎犬的吠叫。
当果琳醒来的时候,天空飘来了大片的云彩遮盖在她的身上,这是她这一天里所感受到的最温馨的时刻了。因为没有枕头的支撑,她感到大脑充血,不免晃晃悠悠地才能坐起来。
眼睛扫视到一条很可爱的狗在她的面前来回走动,好像在显摆着什么,貌似是在说:“那是我的位置,请让开。”
果琳挪了挪身子,把大半个位子都腾了出来,拍了拍椅子,说了声:“请。”
那狗不紧不慢地跳了上来,不过并不是跳到了木板上,而是跳到了果琳的腿上,尽管裤子是黑色的,但是泥土的痕迹还是清晰可见的。
果琳心想:“这只狗似乎不怕人,那我摸一摸它也许也没什么问题。”
正当她要这么做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甜美的呼唤:“查理,你在哪呢?该回家吃饭了。”
果琳回头望去,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满脸焦急地向这里快步走来,当她发现果琳的腿上蜷缩着一只棕白相间的狗时,脸上忧虑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果琳指了指自己腿上的狗说:“这是你的狗吗?”
女仆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只有16岁左右的样子,举止端庄,容貌清秀,似乎来自于某个大户人家。她很有礼貌地向果琳弯腰鞠了一躬,“是的,小姐,那是我们家的狗,我刚刚把它弄丢,心里还很担心是不是被谁抓走了,在这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说着,她摆出了小跑的姿势,那滑稽的样子让果琳忍俊不禁,她是那么的开心,以至于把烦心事都给忘了,女仆小声地说道:“它睡着了吗?”
“不,它似乎正处于半梦半醒中,你如果要叫醒它的话,最好赶快。现实的无奈与理想的遥不可及总能在梦境中得以抚慰,没有什么比摧毁他人美梦更罪过的事了,对于狗来说也是如此。”
只见女仆像干了坏事一样,脑袋左右旋转,两只眼睛上下观瞧,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她果断地从兜里取出一个红色的狗哨,用力地吹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那狗就像通了电一样,立马精神起来,只见它一跃而起,似乎面前就是碧波荡漾的大海。它在落地之后紧跟着叫了几声,兴高采烈地摇晃着尾巴,绕着女仆跳起舞来。
“好可爱的小狗,它叫查理吗?”
“是的,它叫查理,一只查理士王小猎犬。很漂亮对吧?”
“是啊。看起来是很名贵的犬种,为什么不给它带一个项圈呢?要是走丢了就不好了。”
女仆将手臂向上擎起,手掌与手腕作天平状,摆出了一副无奈的姿势,“不可以啊,赫德菈施家的狗……不,应该说是犬,赫德菈施家的犬是不可以被项圈禁锢住自由的,它们应该和这天底下所有被上帝祝福的生物一样,毫无束缚地从生到死。因为,天赋狗权。”说完,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像长时间的朝夕相处,那只狗身上的荣耀也感染到她的身上一样。
“也就是说,你是赫德菈施的女佣咯?”
“准确的是,是赫德菈施的女仆。”她纠正道。
“有区别?”
“女佣听起来总让人联想到拖地的阿姨,而女仆则会让人想到一位妙龄少女站在鸟语花香的窗前,纤纤玉手温柔地抚摸着沾满晨露的郁金香,那珠圆玉润的露水就那么纯粹地染湿了少女的指尖,少女的樱桃小口微微张开,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转而把被露水打湿的手指放在唇间品鉴,不由得莞尔一笑。而在这神似画卷的美景背后,一位英俊潇洒的中年绅士正微笑地瞻仰这一切。”
这位女佣的少女情怀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也许在严苛的精神病医生的眼中,这是位急需要抓起来研究的实验体也说不定。
“这是……你的日常生活吗?”果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说道。
“是的,我的主人是位很英俊的绅士,他不仅样貌出众,才华也很洋溢,总是能在花瓣落地的前一刻在上面留下一行动人的情诗。可惜他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了孩子,他跟你差不多,是个男孩,非常特别,他很有自己的主见,总是喜欢与这世上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对着干,总之,他是个富有怀疑精神的人。哦,对了,聊了那么久,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婴摩,15岁,我们家很穷,所以我九岁就到主人家做女仆了,像你这个年纪应该在读书吧?我好惨,只读过小学。”
这位女仆看上去很健谈,甚至有些话痨,果琳要想准确地与其进行交谈,就必须认真听她的话,以便从中取出一条有用的信息来加以回应。
“我叫果琳,11岁,但很快就要12岁了,”果琳觉得这样的自我介绍为免有些寒酸了,于是补充上了一句,“我还在上六年级。”
“哇,我看你穿的不错,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婴摩指着她的衣服问道。
果琳也不大清楚这身打扮算不算有钱,他只知道这身打扮会显得很土气,但土气与富裕是没有关系的,有钱人也会为了凸显出他与凡人的与众不同而把自己打扮的怪模怪样。这身衣服并不是她自己买的,只是看见衣橱里有这些东西便把它们穿上了,现在想起来,这应该是竹德买的吧?也许和那顿大餐比起来,这身衣服反而要来得更为珍贵,若是以绝食来抗议,那么这件衣服也应该丢到垃圾桶里,最后再在上面倒上一桶大粪,以警戒世人。但如果这样我就没有衣服穿了,果琳对自己解释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和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差不多。”她转过头企图看见自己的后背,在她的印象里那里是存在着一只标志着价码的蜥蜴的,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黑色中就只有黑色,于是她松了口气,“这也是件很普通的衣服。”
“咕噜咕噜——”
“这是什么声音?”婴摩问。
果琳意识到这是由于胃口长期的处于空白状态下才会发出的声音,她试了试按压自己的腹部,但咕噜声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体内穿出。
“是我的肚子发出的。”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承认道。
“那就去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
婴摩领着果琳走进了一家餐厅,她想到今天是本该在学校的星期一,误以为果琳是个逃学的叛逆少年,果琳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无奈,只好默认,不过也有好处,婴摩觉得果琳是之所以饿肚子是因为离家出走的钱都已经花光了,便十分大方地将整桌菜肴的花费独自承担下来,并且还打算把她送回家,好在这个误会在果琳的解释下被澄清了。两人在此之后便相互告别,各奔东西了。
果琳摸着自己饱胀的肚皮,想到自己一开始的决绝不过是一种连饥饿都无法克制的幼稚、盲目、可笑的冲动罢了。她心想,人心是多么的善变啊,最可怕的是,每一次改变,人们都会给他们的行为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她现在就正处于寻找理由的路上。
她一路闲逛至城市的边缘。一想到城市边缘,便想到穷人区,便想到人贩子,便想到医院。史翠珊妈妈,果琳心想,她虽然!躲过了死亡的勾引,但贫穷依旧如影随处,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要退休了,没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生活将会变得更加艰难,到时该怎么办呢?她带着这个问题一路北上,在遇见一个乞丐老头后,她更加意识到贫穷的悲哀。这时,她又想到了竹德,相当富有的竹德,提到有钱人,她只能想到他。
她心想:“如果我求他帮帮史翠珊妈妈,他一定会帮忙的吧?可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了,自己和竹德的关系就会变得越来越暧昧了。但,哪个更重要呢?
是让自己的亲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让自己过上理想的生活呢?话虽如此,如果身边的亲人不好过,我心里也未必会舒坦,没法做到两边均如人意,真是令人纠结的问题啊。”
头顶的橄榄枝逐渐阴沉,街区的灯光忽明忽暗,空气中的温度也越来越低。想念温暖的被窝,但却有家不能回。她还想在外面待一会,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黑幕中每待上一分钟,竹德的不安与焦虑就会多一分,但这样又会使那些关心她的人感到坐立不安,又是一道无法破解的难题,果然选择就是在思考着伤害谁吗?她掂量着自己此时的处境:继续在街上逗留可能还会有一定的危险,若是再发生上次的事件就得不偿失了,为了不让众人担心,还是先回去吧。至于对竹德的报复,那只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当她走到大街上的时候,还幻想着会有一堆人马手指手电筒在大街小巷寻找她的踪迹,结果她的幻想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一切跟往常一样,该亮着的灯都亮着,该黑着的屋子也都关着灯。
“没有发现我吗?”她自言自语道。
这种情形,在果琳看来有些诧异,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的确是黑色的,她又四下环顾了一圈,自己确实没有走错路。那就奇怪了,她不禁陷入了沉思:“若是往常,竹德早该通知警察来搜寻自己了,呼喊声早就该响起了,可为什么都没有呢?竹德没有发现我出走了吗?不可能,明明昨天还是那副如胶似漆的模样,甚至还大有想要与我相濡以沫的想法。这才一天功夫就不在乎我了吗?我在担心什么?这样不是更好吗?想想他在昨晚对我做的事,我难道还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不成吗?”果琳虽然在心里对自己进行安慰,但是脸上仍然流露了落寞的神情。
一个个黑影从视线尽头移动到余光的末尾,霓虹灯光勾勒出模糊的身影,他们都与果琳无关,即使她像个流浪儿一样坐在台阶上任风沙在她的脸上喧嚣,也没有赋予他们关切恻隐的理由。跟天上的群星相比,她又是多么的孤单,它们虽然相距遥远,但只要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有哪怕一只眼睛盯着他们,那他们就不会觉得寂寞,而果琳的内心,在此刻,没人能代替她体会因空虚所灌进的寒风。
在孤儿院内的小山上徘徊了不知多久,期间竹叶不知与枝干分离了多少次,果琳开始放弃了,她感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无足轻重,内心愤怒不平:“这些平日里的朋友,口口声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这也只有在玩耍时或许有利可图时才会这样说吧?我失踪了整整一天,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寻找。果然这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是建立在欺骗他人与欺骗自己之上的吗?”
在草丛蟋蟀的劝导下,果琳义无反顾地动身返回自己的归宿。穿过被寂寥占领的甬道,目睹了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黑暗之后,她犹豫不决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迟迟不肯扭动它,似乎在门的背后存在着令人胆寒的怪物,它们贴在门上窃窃私语,讲的净是些来自地狱的语言,它们也许在商量着如何瓜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肉体,以慰藉自己心中燃烧的鬼火。
门里的怪物蠢蠢欲动,但漆黑的楼道中可能也会有魅影飘荡,想到这,果琳用力地转动把手,推开了这扇通向未知的大门。她进屋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食指和中指按动那能驱散恐怖猜想的开关。
没有地狱的魔鬼,没有干瘪的僵尸,也没有奇形怪状的神秘生物,有的只是柔和的灯光照在窗户上,唤醒了玻璃窗上的蛋糕,人影,以及一些精美的礼物。
“生日快乐!果琳。”
众人从角落里涌现出来,一边拍手一边唱着欢快的歌谣。
果琳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这种惊喜在她看了说不定是一种惊吓。竹德院长、施伊思、萨贝茨和帕里克桑,他们得知今天是果琳的生日,都来给他庆生来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
果琳困惑地问道。
果琳上一次过生日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毕竟不是有父母的人,就算到了生日那天,也不可能要求院方给其准备多好的礼物,买生日蛋糕或者组织生日派对更是想都别想了。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孩子也不会刻意记住自己的生日的,这里要提到的是,大部分孩子都是没有自己真正的生日的,知道自己生日的孩子大部分都在院外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过果琳是个例外,医生在她出生的瞬间便将她誕生的具体时间都给记录下来了,因此,她是这里难得拥有真正生日的孩子。即便如此,她也很少记得哪天该过生日,没有条件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每过一次生日便会提醒自己长大了一岁,这意味着自己能在孤儿院里生活的时间又少了一年,离险恶的成人社会又向前踏了一大步。有的孩子希望自己能尽快进入社会,从而达到结婚生子最终组建家庭的目的,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于长久处于寂寞状态下的孩子,家人这个词对于他们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可独自一人在社会上闯荡所经历的辛酸又有谁会懂呢?
“是的,”竹德说道,此时他又变成了众人眼中兢兢业业的院长先生了,他走到果琳面前,握住她的手,把她领到了众人身边,“你已经多没有过生日了,以往的生日都有朋友陪伴,但今年你是独自一人的,所以我想,为了你不那么寂寞,应该给你来一个说得过去的生日晚会,称之为晚会也许有些夸张,那就姑且称为晚宴吧。”
果琳挠了挠头,她原本急躁的心情在这戏剧般的转折下被悄然打散,变成了类似感激与冲动的模糊情感。她对自己刚才诋毁朋友的想法感到羞愧,同时也对竹德的所作所为感到爱恨交加,这个男人总是做一些伤害与呵护的行为,这两种矛盾的行为夹杂在一起,像做成糖果的药丸一样让人感到晕眩。
她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纤细的发丝从中滑落,打在了她的肩膀上,“谢谢。”她的语气相对平淡,从脸上看不出有太多的兴奋,因为她有意压制这种一眼就被人看穿的表情,心里有种展现出真实的自我就会有种被人小瞧的感觉。但为了不使满心欢喜前来为她庆生的朋友感到扫兴,她还是露出了一个真假参半的表情,不知道这个表情更深层次的东西有没有被人发觉。
多年以后,关于这次生日的日期是否准确无误,竹德是如何动员自己的朋友参与进来的,这些果琳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却依稀记得院长当时的打扮显得十分年轻;帕里克桑总是不敢正脸瞧她;施伊思很克制自己,把好吃的食物都留给自己先吃;萨贝茨也买了本书送给了她,尽管是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塞给她的。在此期间享受了无上的美食与动听的歌声之后,众人纷纷聊起了自己的故事,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时光并没有改变什么,无论在此之后遇到了多么豪华盛大的宴会,那个晚上对于果琳而已仍是内心深处一盏温暖的灯光。在那个夜晚,她曾天真地以为世界是纯洁美好的,人心必然向善向美,明天永远会比今天更值得憧憬,困苦只是过往云烟。
这一切持续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声一过,人们便像电影院里离场的观众一样带着回忆离去了,原本热闹的房间变得静默无声了。
果琳看到众人都离去,只有竹德仍坐在床上,便提醒他:“院长先生,已经很晚了,您该去休息了。”
“你觉得怎么样?”
“您说的是今天晚上的事吗?”竹德点点头。“我觉得很好,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暖的感觉了。”果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竹德把嘴巴凑到她的耳朵前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啊!”耳边盘旋的气流使果琳失声叫了起来,她捂着耳朵后退了几步,“请别这样,院长先生,这太奇怪了。”
竹德失落地瘫倒在床上,手掌遮盖在他的脸上,“院长先生,院长先生,你就不能叫出我的名字吗?我多么渴望你能喜欢一下我,哪怕那种喜欢是一种利用,是一种欺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对你的爱吗?我不明白,我除了年纪大了点,到底哪里不如你的那些同龄人?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年轻二十来岁,这样的话,我想你就能撇开容貌上的偏见,用笑容与歌声来追求我了吧。现在我的胸口插着一把来自爱神的箭矢,他对我说他不小心把另一支箭指向了一个还未成熟的孩子,而他还说无法把那只箭从我的胸膛里扯出来,那样我会死,我必须一辈子都得爱着那一个人,不然,我就会死,相思之苦将伴随我的一生。”
他说完,哀嚎了一声,好像真的有一只箭射穿了他的身子。
竹德的这番深情告白能够以摧枯拉朽般的魔力撬开任何一个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经验的素人的心门。果琳感到十分为难,她觉得竹德更像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是个本应在光明处生长但却被遗弃在黑暗角落中的向日葵。他也是个无辜的人,与这世界上芸芸众生一样,饱受折磨。这让果琳一点责备的想法都没有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竹德,看他如何掩面痛哭,如何倾诉自己的不幸,不幸中又掺杂着多少可怜与可恨。凄凉的悲鸣总是比愤怒的吼叫来的更有穿透力,愤怒总是给人以强者的感觉,而强者是不需要同情的。
此时反而是果琳变得有些羞愧,她看到眼前的成年人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她觉得自己倒像是个抢走孩童玩具的大人一样,一种不明确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她在桌上看到有一卷纸巾,心想这东西就是用来安抚人的吧?她从中扯下一大截,用手指尖捏着它们走到了床前,在竹德的脸上晃了晃,但他没有发觉,她于是降低了高度,让纸巾能够蹭到竹德的手背,然而竹德却毫不理睬,仍蜷缩在床上呻吟,果琳索性把纸巾扔到他的脸上。她心想,随他的便好了。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屋子正中央,手拖着下巴,像生物学家观察微生物一样眯着眼睛观瞧着竹德。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竹德哭不出来了,现在正在用纸巾擦脸。果琳还以为他是在强颜哭泣,没想到他的脸上净是一道道的泪痕,眼球也变得红肿而萎靡不振。果琳心想:“我该怎么办?他还在这里耗着不走,我是要睡觉的,他也要睡觉,我俩一起睡?睡在一张床上?不行,我得想办法赶他走。”
果琳看竹德已经从悲痛欲绝中恢复的差不多了,便端正了坐姿,用严厉的语气说道:“院长先生,已经很晚了,您该回去了,我明天还需要上学,您也要注意休息。请回吧。”说完,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并指向了漆黑的楼道。
“你不会让我在这么晚的时间独自一人回家吧?电车已经停止运行了。”
竹德吃惊地说道。
“您可以坐出租车。”
“难道我就不能在这里睡吗?”他抓住一个枕头,“这是双人床啊。”
“院长先生……”
“我说过很多次,你就是不肯称呼我的名字。”
“我原本可以心平气和地称呼你为竹德先生的,这称呼中包含着敬意与笃爱的。但是,你亲手破坏了这份美好,你**了我,现在再让我读这个名字只会让我感到痛苦。 ”提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睛也起了一些雾气,好像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对不起,因为我爱你,所以做了过激的行为,原谅我好吗?我以后会尽量避免使你伤心的。”
竹德上下磨蹭着果琳的后背,但这让果琳感到厌恶,他躲到一边去。
“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帮助过你多少次,给了你多大的好处,你不是最清楚了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可以满足你。我有这么多的钱,它们就是为了你准备的。”
提到钱,果琳起了恻隐之心,她并非圣人,不可能对金钱一点都不感兴趣,准确的说她是对金钱能换取的东西感兴趣,吃的、玩的、住的、穿的;有钱也不需要工作,就可以把身体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把大量宝贵的时间用于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上。这是多么的诱人啊,过上自己理想的生活,过上许多人一辈子都憧憬却得不到的生活。
果琳幻想了许多因富裕而带来的优越生活,最后心中代表正直的果琳说:“这是不对的,为了一个理想而背弃另一个理想是错误的,一个高尚的人是要做一辈子的问心无愧的事的,如果我为了这点诱惑就成为一个连我自己都唾弃的寡廉鲜耻、下流至极的贱人,那我靠着它们得来的一切地位、荣誉和成就又有什么好骄傲的呢?我从一开始就过上了一个失败的人生,就像一首前奏紊乱的乐章,后面华美的旋律又有什么价值呢?。”
“竹德先生,如果您真的爱我的话,请先给我冷静的时间,也就是独自一人休息的时间,有什么事情请明天再说吧,明天,等我把心态调整好,您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她把头埋在**,眼睛疲倦地眨动着。
竹德看到果琳神色疲倦,显得很无奈,“好吧,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
在他走出门口,一只脚还留在光芒处时,果琳把头抬起来,盯着桌上还未吃剩的蛋糕,小声地说道:“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今天的生日还是过得很快乐的。谢谢吧。”
一个复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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